Thursday, October 9, 2014

警察,作為一種工具




政總的公民廣場,有一陣子,變成了警察廣場。

影這張相時,我和他們對望了好一陣子。被困囚籠,被困於自己的角色,也被困於豐厚的奉祿,被困於部隊提供的宿舍。

不要覺得這幾個警察可憐。我們每個人,何嘗不是如此?

面對強權,有多少人,能夠掙開現實的枷鎖,擺脫被包養的宿命,灑脫一戰?

讀了譚蕙芸〈與阿sir對話〉一文,想起了一些我對警察的複雜「感情」。

都是很個人、不十分理智的感覺。

近幾年,我不喜歡警察的一個不理智原因是,眼看我身邊滿有熱誠的記者,青春少艾(還有很多是美女,這個應該係最重要原因),當記者只有一小段時間,投考督察去,警隊以三倍人工與優厚福利「挖角」,誰不動容?這些記者,本來站在採訪線我們這邊,現時,站到那邊,在中聯辦的高牆下,變身警察,同記者「溝通」、「協助採訪」、向示威群眾「發出勸喻」了。

也曾經有人找我,為警隊做media training,老實說,我接受不到,這些錢,我賺不了。訓練警方中高層的媒介應對技巧,教他們甚麼?教他們維護形象,教他們說話永遠要跟line to take?教他們如何應付記者,不要說「催淚彈」,要淡化事件,日日夜夜都要說「催淚煙」?教他們語言包裝,說「投擲催淚煙」此等荒唐話?

人有很多種,像我這種人,對整齊與紀律,有莫名的反感。中學時代,那些「制服團隊」,如童軍、少年警訊等,我從不參加。看見同學們為了穿起新制服喜不自勝,總不能明白,心裡甚至有點發毛。一群人,一式一樣,分寸不差,僵硬無情在步操,受人指揮斥喝,有甚麼好玩的?

我只見到,當穿起制服,個人就消失,改由制服指揮腦袋,消滅個性,聽命於上級。每次看到紀律部隊的衣飾、滿肩掛著功績銜頭,這就是權力的操控手段,主事者懂得玩心理,將榮耀與服從結合一體,穿起制服,即令人心悅誠服辦事,成為管治機器的一部分。

本來,一切無問題,就當社會是機器,每個人都是一小部分,各司其職,任何現代社會,當需要警察維持治安,藍絲帶暴徒打人,示威者都要報警。警察是管治機器一部分,脫下警服,就是原來的自己,有何問題?不過,若然這是一部邪惡機器,一個缺乏認受性的政府,又怎麼辦?


警察會說,自己是中立,只負責執法。但是,若果法律是由制度暴力所設置,你照樣執法,你還是中立嗎?例如現時的《公安條例》中,「七日通知」、「不反對通知書」,及其最高罰則等,都是九七回歸時,由完全無認受性的「臨時立法會」通過,廢除九七前較寬容的法律。這種由特權階層主導的惡法,警隊執法,算不算中立?面對手無寸鐵的群眾,上司叫你發射催淚彈,你就發射,這就叫中立?舊文〈警察的所謂中立〉引過美國社會學家C. Wright Mills的一句,這句,永遠適用︰

"Caught in the limited milieu of their everyday lives, ordinary men often cannot reason about the great social structures – rational and irrational – of which their milieux are subordinate parts.  Accordingly, they often carry out series of apparently rational actions without any idea of the ends they serve…"

「平凡人陷於日常生活的環境限制中,他們只是機器的小部件,難以想像龐大的社會架構。他們每天執行看似合理的行動,卻從沒有想像,最終會達成甚麼效果。」

我不想批評前綫警察,每個人年輕時、入行時,都有理想、有夢想,加入警隊,實踐抱負,扶助弱小,相信是很多警察的初心,也是堅持的動力;但是,在這個扭曲的制度下,任何人想實踐抱負,從來不容易。

例如,我們當記者的,境況相似。

我們在學堂中,讀新聞的抱負,必讀報業的楷模,民國時的《大公報》,張季鸞倡議影響深遠的「四不」辦報方針︰「不黨、不賣、不私、不盲」。

看看今天的《大公報》,再看看今天很多媒體……不黨、不賣、不私、不盲?

我笑不出,也無話可說。

前幾天,在金鐘,碰到一位TVB記者,他說,這幾天,拿著TVB咪牌,去到邊都畀人「小」,在街頭畀人「小」,話你偏頗;返到公司,又畀人「小」,今次係老細話你偏頗。

我相信,警隊四萬人,絕大部分人,都有他們的理想與抱負,也正如新聞行業,前綫中層很多人,未忘初衷。不過,可惜的一點︰「未忘初衷」的人,在這個變態的權力怪圈中,是不可能升職至高位的。警隊如是、傳媒如是、很多行業亦如是。

懇請各位,多一點同理心,給前綫警員多一點同情,也給前綫記者多一點同情。撕裂的社會,令前綫人員動輒得咎;群眾的喧鬧聲中,很多判斷未必完美。這個扭曲的制度下,大家都辛苦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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