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nday, September 12, 2011

西部奇觀:挖出個未來


區家麟|絢麗荒涼    (《絢麗荒涼》改逢星期一刊於《信報》)

黃河行之三)

暮色漸濃,大巴在沙漠顛簸慢行,最後停下,司機呆望眼前的沙丘,嘆了口氣,搖搖頭,示意我們:要走自己走。

於是,大夥兒在暮色中踏著沙海,走進大漠深處,一位蒙古牧民帶領我們,尋找黃沙裡的異象。他一直說:「快到了!快到了!」卻一直未到,但我們相信他,因為人迹罕至的荒漠,有大貨車輾過的痕迹,空氣瀰漫著不屬於沙漠的氣味,有人說是硫酸,農村長大的朋友說,氣味像農藥,但濃烈得多;沙漠竟然很多蚊,叮得我們渾身發癢,說明了前方有積水滋生蚊子。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團友警告:蚊子可能有毒,因為沾了化學廢料。

這裡是寧夏與內蒙交界的騰格里沙漠,黃河在沙漠邊陲流過,同行的環保組織綠家園志願者收到投訴,有化工廠在沙漠傾倒廢水,於是乘「黃河行」之便,前來視察。

沙漠裡的污水
走了半小時,我們找到三個廢水池,其中一個呈藍黑色,廢水就隨意傾倒沙丘中,直滲地底,刺鼻的氣味、詭異的墨藍污水,不放過與世無爭的沙漠。蒙古族牧民說,他親眼看見附近的化工廠把廢水直接倒在沙丘,廢水污染地下水源,水不如以往好喝,牧民認為,化工廠侵佔了他們的牧場,廢氣廢水污染環境,又賠償不足,想投訴反映,無人理會。無垠的荒漠平原,豎起巨型的新工業園區平面圖,預示更偉大的化工廠,找到新歸宿。

平原裡挖得天翻地覆,新出現的礦渣與礦洞瘡疤

礦業公司插旗
為何嚴重污染工業都跑來半荒漠地區?大城市開始重視形象,大搞生態城,自稱國際都會,化工業要轉移陣地。內蒙、寧夏與甘肅一帶的荒漠,地大人稀,附近盛產煤與稀土、電費廉宜、原料充裕、鐵路運輸網絡完善;加上黃沙浩瀚,皇帝很遠,監管乏力,化工廠在沙漠任意排污,神不知鬼不覺。

稀土與礦石有價,又是另一場瘋狂開挖。牧民帶我們視察各大鋁業鎂業公司,在荒漠上插旗佔地;草場地面被爆破,挖深洞探礦,翻起幾十米高的礦渣,滿目瘡痍。牧民不滿探礦之後,礦坑荒廢,無人把沙泥回填。牧民也非一面倒凡是開發都反對,同行關注環境的朋友,亦有意見認為,半荒漠地區人煙稀少,把重污染工業搬來,能減少對城鎮居民健康的威脅。不過,正如牧民們說,你在荒漠也要保護環境,同樣要限制排污,「挖了地探礦,為什麼不把沙泥整理好,你最少得把回復原狀吧?」廣漠大地,露出一個又一個醜惡瘡疤。

內地朋友戲稱,西部大開發實際是西部「大開挖」。挖路、挖隧道、挖煤、挖稀土,挖得天翻地覆,挖得金銀滿屋。開發人人愛,但開挖之後,不顧而去,礦渣堆積、污水橫流、濁氣熏天,苦了當地人,也苦了黃河。

在寧夏北大門,黃河遙望賀蘭山,這裡的黃河水,緩緩流淌,漫灌濕地,物產豐盛,締造「塞外江南」之名聲。我們過黃河橋,踏進內蒙境,卻是另一場吃天吃地的盛宴。

黃河畔,有一座光秃秃的山,約百米高。一位路過的煤礦工人告訴我們,那是一座礦渣山,近六、七年才出現,這一帶都是露天煤礦,廢渣就地棄置,堆積成山,就在黃河邊上。
黃河邊上的礦渣山(前後皆是)
近年在沙漠冒起的化工廠群
這裡電塔的密集程度,也是奇景。
再往前行,一路是礦坑、礦渣山、洗煤廠、煉油廠、鋁材廠、化工廠、煤電廠、輸電塔;煙囪在噴發,空氣有酸味,煤塵在飛揚,六軸重型貨車列隊呼嘯搶路。這一帶,就是支撐著中國經濟急步疾行的原材料及能源後勤基地。

這些工業有多污染,無人知曉,因為訊息不公開,環境評估徒具空文。發展先行,賺錢至上,很多大型建設,都是先建設再報批,米已成飯。污染問題,慢慢再說。

白銀市的七色污染河,有點似九寨溝
「黃河行」前段的青藏山區,天藍亮麗,雲采剔透;踏進內蒙延綿十數公里的工業走廊,天空開始死灰一片,塵土飄散,藍天無力。同行有一位美國人,他目睹這一切,這樣說:「美國人真幸運,你們污染環境,我們享受廉價產品,又能保住青山綠水。」

何只?中國人挖稀土,挖出個產量世界第一,賺了外滙,擁抱三萬二千億美元儲備,然後呆望美國人不斷印鈔票發債券,令中國的儲備消失於無形。我們破壞了環境,換來不斷貶值的外匯;美國人擁著礦產石油不開採,印鈔票來買我們的東西。美國佬你高明。

黃河行之三)